外國白領 搶灘台灣
作者:李雪莉 2006.07.05╱
台灣高學歷高失業現象日趨嚴重,教育體系與現實的差距,使學生畢業後不見得能被企業所用,去年二十歲到二十四歲年輕人中,大學學歷失業率高達一二.三五%。企業無法「力用」台灣年輕人,也沒耐心培育人才,對企業來說,無論黑貓、白貓,會捉老鼠的就是好貓,於是向世界搶才。外國白領將成為台灣年輕人新的競爭對手,台灣人才會不會被取代?台灣是否也能向世界出口人才?
新竹市東美路裡,清大電機畢業的經理Eric正為人才的事傷透腦筋;去年成立的公司有三十人規模,正在長大的公司還缺十人,但,鳳凰花開的畢業季顯然無法解決他的困擾。
「台清交成學生不會到我們小公司,而技職學校只有少數能用,沒有選擇,怎麼辦,我找不到人,」Eric焦慮地說。
解決他煩惱的,竟是遠在印度新德里的一群年輕工程師。
透過人力仲介,Eric找到有三年工作經驗、曾為美國電腦公司寫程式的一群印度白領。透過Skype,Eric觀察他們的談吐與面貌,還當場考他們的邏輯。在二十分鐘面試裡,他提出機智問答,「這裡有四個人,一支手電筒,每次至多兩人過獨木橋,每人過橋速度分別是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和十分鐘,四人最少花多少時間才能過橋?」
在Eric的公司裡,已有兩位印度、一位香港、及一位印尼籍的韌體工程師(為硬碟機、手機等硬體撰寫軟體);他以十四個月薪水外加八千元住宿費,高於本國人的福利,並花了三個月繁複的申請手續,搶到適合的外籍員工。
為了成長、應付急速的擴張,從高科技業、傳統產業到大學校院,都在默默借用大批外籍白領兵團打仗,而且愈用愈上癮。
外國白領的面貌出現巨變
過去五年,在台外國白領不斷攀升,人次從兩萬七千人增加為三萬三千人。其中,專業技術白領佔了一半,顯現台灣的需求。佔了一半,顯現台灣的需求。佔了一半,顯現台灣的需求。
台灣長期來都有外國白領,特別在一九八○年代外商進駐台灣之際,他們多半擔任外商高階主管;但外國白領的面貌正出現巨變。荷蘭籍的台灣女婿,也是歐僑商會執行總裁紀維德觀察,以在台歐商為例,這五年,外派外國主管的比例已從六五%降為五五%,歐美面孔減少,增加的反而是亞洲面孔。
外國白領的來源漸漸自北方移轉到南方。南方勢力來自東南亞、印度、非洲等;他們多半是基層白領,人數眾多,與不少台灣本地白領的工作有重疊,是台灣工作者可敬的競爭者。
這群人不必等企業提供長期訓練,一上場就能打仗;他們遠渡重洋在異地台灣忍受孤單生活,全心工作;而他們有國際視野,能和各國人才溝通;他們拿著和台灣白領一樣的薪水,表現不遜於台灣人。
即戰力與激戰力市場
在兩坪不到的套房裡,三十多歲的菲律賓人丹尼斯(Dennis)正透過MSN和妻子、三個孩子說話。星期一是他們固定的家庭日,床頭上一塊寫著「family」(家庭)的磚頭在夜裡伴著他。「我要在台灣賺錢,回菲律賓買一棟我們的房子,」電腦螢幕那頭,他的大兒子唱著聖歌,隔著纜線一家人溝通著。夢想幫他們撐過孤寂與思念。
丹尼斯是中鼎工程公司新聘的專案工程師,工作內容主要是從設計、採購、營建,確保工廠順利完工。因為英文好、工作勤勞,之前待過韓商現建營造、日本三菱重工公司,他一到中鼎,就扛起中鼎在泰國的碳氫化合物廠專案管理。
如果企業是插座,那像丹尼斯一樣具國際觀、有經驗、工作勤奮又有紀律的外國白領,就是插上座就可以發揮功能的大發電機。
和享受優渥環境的歐美、台灣、東北亞白領相比,亞非貧窮或開發中國家的人才,積極擁抱各種機會,把世界當舞台,提高自己的價值。
和台灣等已開發國家人才最大的差別在於,他們強調自己的「即戰力」甚至「激戰力」:上場就能打仗,而且打得好又漂亮。
反觀台灣的即戰力人才,不是人才量不夠,而是質不佳。
目前台灣每年大學以上畢業生人數超過二十四萬,但高學歷高失業情況不減。去年,二十歲到二十四歲年輕人中,大學學歷失業率達一二.三五%,是全國平均失業率的三倍。
中華人力資源管理協會理事長,也是文化大學助教授林燦螢觀察台灣人才市場最大的問題是:產學有距離、學生太理想、不務實、流動率高。
教育體系與現實的差距,使失業情況日益嚴重,學生畢業後不見得能被企業所用。
去年,社會新鮮人初次尋職即失業的人數有八萬兩千人,是十年前一.七四倍。
更糟糕的是,年輕人的定著性也低。最新統計,二十九歲以下年輕人失業人數突破二十萬,是十年前的兩倍。
對企業來說,黑貓白貓,只要會捉老鼠的就是好貓。
無法「力用」台灣年輕人,也沒耐心培育人才,企業於是向世界搶才。
經常一個人,一只旅行箱就到處旅行的明基電通董事長李焜耀說,以前台灣只是自己人在賺自己人的錢,但全球化讓人才必須進化。「現在基本上很難利用這樣的人(只用台灣人)去賺全世界人的錢,」他感嘆。
一群貧窮,卻渴望發展的人才
逐利而居、走向全球的企業,對人才要求更為挑剔,它們到處獵才,協助企業升級。
企業開始把觸角拉到過去被大量忽視、現在正在起飛的國度,特別是印度、中國、俄羅斯、菲律賓、馬來西亞等地。
這些發展中國家的人才也積極出走,目的都是急速累積國際經驗。「印度企業主喜歡雇用有海外經驗的人才,」一位在台的印度研究生說。
三十歲的黃明麗來自馬來西亞,去年她主動辭去當地IBM的工作,反而投履歷到台灣IBM,透過電話應徵來台發展。雖然年資無法累積,一個人在台北生活,她說,很想在台灣的研發中心練武功。
短髮、精幹的黃明麗觀察,馬來西亞的白領很努力掌握到外國發展的機會,但相對,台灣人出外工作的意願沒那麼強烈。她的兩個妹妹都在新加坡念書、工作。
不少企業已經系統性向發展中國家的人才招手。
不久前,友達光電在全球網站上張貼「極光計劃」,預計找五十名俄羅斯與印度研發的頂級人才。
「極光計劃」公開沒多久,有一千封印度求職信湧入,友達採用遠距線上面試,之後還會支付兩天一夜含機票食宿費用,來台灣看環境,公司還會幫外國白領找房子、協助子女教育。
他們之所以受歡迎,除了即戰力,他們的穩定性、抗壓性、文化適應性也高。
來台灣的外國白領通常綁著一到兩年的合約,公司會看其表現而決定是否續約。
這對許多開發、銷售產品的企業來說,十分重要。一位高科技業者表示,「產品從前端的開發到後端消費者的使用,至少要兩年,才真的能賺到錢。」於是這位業者以簽約方式聘外國人才,他說,如果跟本國人簽約,待遇要給得非常高。
願意出國工作的白領,也特別具有冒險與隨遇而安的性格。
「今天叫他去大陸就去,星期一在倫敦,之後到卡達,星期四又到菲律賓,星期六早上醒來,上帝啊,我現在在哪裡?」中鼎工程副總經理廖文忠描述,人才一定要能旅行。
從補充性到替代性
為了彌補人力短缺、為了走向國際,企業把這群可移動、有即戰能力的外國白領視為補充人力。
特別是高科技業,儘管每年有九萬六千人的供給,但經建會副主委謝發達說,到二○○八年,高科技預估缺工有一萬四到五萬四千名。
但悄悄的,外國基層白領在各領域以登台(台灣)或不登台方式,跟本地人競逐台灣企業的工作。
以農業育種出名的台灣農友種苗不久前在印度普那建立分公司,負責人是三十歲的日本人井星。
六年前,從東京農業大學來台實習的井星主動向農友創辦人陳文郁要求減薪,「我來農友實習,都是人家教我,我不能替公司做什麼,我只要領一半就好了。」八十歲的陳文郁聽了十分感動。
原本,農友要調度一位新加坡人管理印度分支,但那位同仁說,「如果我去印度住一個月,我一定生命減一年。」之後,井星自告奮勇到印度設據點,表現傑出,最近還回來說,「我有賺錢了。」
日本人不登台,也截走台灣人的工作,像這種白熱化的全球白領人才競爭已在各行各業、各角落發生,影響到你我或是周邊的工作者。
全球佈局的台灣企業發現,他們不必然得用台灣人管理最重要的業務,工作可以外包、切割給更有能力的外國人。
以德碩管理顧問公司(ABeam Consulting)為例,近來把客戶的軟體程式開發部份外包給德碩位在上海的全球開發中心,「我們設好規格就丟給他們設計,台灣開發一個系統要一萬一,大陸只要七千五,」德碩副總經理黃于峻說。
台灣人才會不會被替代?主管外國人來台工作的勞委會感受最深。
勞委會職訓局自二○○四年一月,成為台灣負責核准外國人在台工作簽證的單一窗口。每天,湧進的申請件數約一五○到兩百件。
看到申請函每天雪片般送來,職訓局副局長孫碧霞最大的感想是,「全球化正在台灣發生,但很多台灣的年輕人沒有這個意識。」
為了保護台灣人的就業機會,勞委會訂出專業白領在台工作的薪資底限,四萬七千九百七十一元;但仍有許多廠商用各種方式逃避法律規定,希望用較低或等同台灣人的薪資,聘用素質更好的外國白領。
特別是製造業,關於維修、機具安裝等技術工,許多廠商都躍躍欲試,想引進東南亞籍白領。
一位不願具名的仲介業者表示,他曾以藍領夾帶白領的方式,幫一家封測廠引進東南亞的白領工程師,薪水約三萬元。
另外,像是服務業,也有外商公司聘任外國總機或翻譯,雖然台灣不乏外國留學生,但外商還是要更專業的英語系國家人才。
為了找工作,有外國人甘冒被驅逐出境的風險在台工作;他們沒有工作證、居留證就來台,先在企業被試用;也有企業不達聘雇外國人標準(資本額不達五百萬),要求外國員工拿觀光簽證出入台灣,每隔數月到香港三天,再回來赴職。
台灣的確出現外國高階白領減少,基層白領漸增的現象。長期研究白領政策的中正大學勞工系副教授藍科正認為,台灣需要外國高階,這些人不會替代本地的工作,而且會創造更多附加價值。
但藍科正卻十分擔心台灣會出現「藍白領合流」的現象(外國藍領與白領逐漸來自同樣的國家)。像現場工程師、電腦檢驗師英文老師等基層專業人員的來源漸漸轉向東南亞、東歐、非洲等國家,但台灣其實也有這類人力的供給。
他說,這種替代不是說把台灣人裁掉,而是不聘用本國人,直接找外國人做。「你以為這不叫被替代,但事實上是被替代的,」藍科正提醒。
外國白領的即戰力,創造了企業對他們的需求,甚至是抰遄C一位傳產高階主管很坦白地說,「原本計劃外國白領只要用半年,半年就要送他們回去,撤退。嘿,奇怪,撤到一半,撤不下去了,才發現工作沒有人補,補不起來,你已經倚賴他了啊。」
台灣能否向世界出口人才?
為了競爭力,企業無論從價格或能力考量,調整用人策略的速度,還會加劇。
今年五月底,在歐僑商會等利益團體的壓力下,經濟部開放了企業可引進外國實習生的規定。
學者認為,這極有可能影響台灣人的就業市場,因為企業可以用低於四七九七一元的薪資條件,以貼近市場行情的實習津貼,聘雇外國人。「未來實習生代替正式員工,可能會來得很多,」這位學者預測。
不只是外國白領,中國白領的開放訴求更是逐利而居的企業,最大的渴望。雖然台灣尚未開放中國白領,但許多中國籍白領已經登台發展,他們拿著日本或美國護照來台工作,人數可能近萬。「同文同種,價格低,水平也不差,」一位企業負責人希望政策全面開放。
就連外國政府也要求加速開放台灣市場。印度在台辦事處近來也要求台灣開放自雇者來台,一旦開放,專業的印度工程師可以不用尋找雇主,就可在台自由接案,修電腦、寫程式,自己聘雇自己。
台灣成了這群外國基層白領的墊腳石,成為他們開啟夢想的發動機,他們用「機會之島」(the land of opportunities)描述台灣。
對台灣年輕人而言,這群外國白領也許是潛在的競爭者,但他們更像一面明鏡,挑戰台灣社會及年輕人的野心。
台灣社會有沒有這樣的空間給外國人發展?而台灣年輕人是否也有企圖,把世界當成自己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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